富达娱乐平台|《民族文学》2018年第11期|海代泉:有希望就能回到年轻(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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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大巴士在通往三江县的高速公路上奔驰。去三江县本来是可以乘坐动车的,但要到程阳还得转乘汽车,颇为不便,为了访问阔别多年的程阳,我干脆选择参加一个旅游社,组团参观程阳八寨景区。

半个多世纪前,我也是乘汽车去三江县的。当时在简易公路上颠簸了整整6个多小时才到达三江县,又步行20多里农村小路才进入程阳侗寨。大巴士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前进,车上开放了空调,靠在舒适的座位上,我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似的,不断浮现出有关程阳的往事。

1965年的初春,我到广西三江县程阳搞“四清”,就住在桥头马安村一户姓杨的老爹家中。杨老爹年事已高,不常出工,经常与我一起出工的是他的小儿子金福。他上过两三年学,会讲汉话,机灵活泼,虽然还是个少年,已经过早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担子。

金福很爱学习,晚上收工回来,他总要缠着我,要我教他认几个生字。我初到侗乡,不懂侗话,晚上下生产队工作,他主动为我当翻译,两人建立起友谊。

一天生产队的农民上山砍树,我也参加了。突然听到队长说,金福不小心被树枝刮破了小腿肚,不停地流血,我便跑过去掏出手帕,为他包扎止血。收工回来要涉过林溪河,为了不让他的伤口沾上生水,我又背着他过,回来后给他擦碘酒和消炎膏。几天后他的伤口结疤了,从此,他常对别人说,我对他比亲兄弟还要好。

有个晚上,生产队一位妇女难产,情况危急,生产队干部决定用担架抬她到20多里外的医务所抢救。我虽然眼睛深度近视,晚上行动不太方便,因是工作队员,也参加抬担架。正当我一脚高一脚低地艰难往前走时,金福担心我吃不消,就打着火把追来,并且一定要把我换下来。

初夏的日子收工回来,大家都喜欢到清浅的溪水里洗掉一身劳动后的疲倦。金福有一次从溪水里拣起一块石头,高兴地拿给我看。这是一块巴掌大的长条形石头,奇特在于它的一端穿了一个小孔。为了不扫他的兴,我说这很像一条鱼,还借题发挥对他讲了个滴水穿石的故事,鼓励他学习认生字也要有这种恒心。金福如获至宝似地把这块石头拿回家收藏起来,从此更加用心跟我学认生字。他进步很快,两三个月后已经能读书看报。

一次在程阳桥边的田里耘田,突然下大雨,我们跑到程阳桥上避雨,并肩坐在桥上的长凳上。他突然问我:“老海,你喜欢我们这座程阳桥吗? ”“喜欢,喜欢。 ”“喜欢它的什么呀? ”我当时对侗族历史文化了解不多,所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是我们侗家最大的一座风雨桥,听我爹说,这座桥是几十年前由我们附近几个寨子的人捐钱,几十位老人花了十多年时间才修起来的,你看,整座桥都没有用一颗铁钉,是用杉木凿榫衔接成的。”经过金福这么一说,我才把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座桥集桥、廊、亭为一体,桥身由三部分组成:下部是青石垒砌的墩台;中部是木质桥面,上部是亭廊,楼亭建于墩台之上,共有五座,桥廊两边设栏杆坐凳。楼亭和桥廊衔接贯通,都用杉木大柱作为支架,横梁斗拱,飞檐重阁,青瓦白楞,雕梁画栋,其上配以葫芦主顶。这在中外的许多名桥中也独具风韵,难怪此桥被列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富达

金福很爱这座桥,他经常来打扫桥上的垃圾。记得有一次,生产队的牛群过桥,把桥上的一块铺板踏断了,他悄悄从家中扛来一块木板,把损坏处修补好。我问他干这件事得不得工分,他笑笑说:“没有想过得不得工分的问题,我们侗家人都爱修桥补路。 ”

“四清”工作在半年后终于结束。那天早晨,工作队员在程阳桥头集中乘汽车回三江县城,金福送我上汽车。马达响了,他突然从车窗外递给我一包东西,说:“老海,没有什么送给你,留着它做个纪念! ”我打开来看,原来是那块鱼形石头,要退回他,但他执意要我收下。汽车开动了,他高声喊道:“老海,莫要忘记程阳桥啊! ”他泪流满面哽咽了。从此,我牵挂着程阳,牵挂着金福,总想着重返程阳看看,可惜都未能如愿。

1983年我出差去林溪,返回时途经程阳,满以为这回一定可以见到金福了,便中途下了班车走进马安村找到他家。只见到他的母亲,她说金福已经当了生产队长,前两天去三江县办事,我只得失望而返。尽管我仍然牵挂着要去程阳这件事,但总是因为公事和私事而始终没有去成。就这样一晃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程阳已经成为三江侗族自治县著名旅游风景区的消息不断传来,我也退休多年,终于促成了这次程阳之旅。

大巴在奔驰了3个半小时后,终于在程阳桥头停下来。令我魂牵梦绕的程阳桥,虽然经历了1983年那场大水的袭击,由于巧妙地利用原来的桥梁材料重新构建,变化不大,还是程阳八寨中最抢眼的景点。桥上五个多角形亭楼仍然横跨在蜿蜒而来的林溪之上,雄伟壮丽。桥下的水稻田中如铺绿毯,水车在河边旋转,侗乡风情依然。同过去宁静不同的是,桥上桥下满是兜售民族产品的小摊,花花绿绿、红红白白,让人眼花缭乱。特别是侗族姑娘的服饰、银手镯、银颈圈、银凤冠,浑身银光耀眼,还有那些蓝靛染过的紫蓝发亮的土布衣、百褶裙、土林蓝对襟唐装,独具侗乡风情,十分热闹。有两家旅社,在左侧那间用英文写招牌供外国旅客专用,都是吊脚木楼格式,位置都在风雨桥的最佳观景点。贴着旅社往上走,就到了马安寨,还未进寨子就听到芦笙响起来了,一群穿着节日盛装的侗家男女在拦路迎宾,我为了尽快见到金福,悄悄先混进寨子,踏着青石板铺的寨内小路一路走进去,仿佛又回到了50多年前。然而毕竟与过去不同了,新建的吊脚木楼和平顶的砖房互相穿插,马安已经不是过去的马安,到处都有农家旅舍和餐馆,高挂着“雅舍”“观景”等招牌,商业气息迎面扑来。富达

我一连问了两位中年的侗家大姐,都说不认识杨金福,后来问到一位老人,才问着了,他热情地带我到一间挂着“农家旅舍”招牌的吊脚木楼前,用侗话高呼:“金福,有人找你。 ”不一会儿木楼走廊有人伸头出来,也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他走下楼来,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惊讶地问我:“你找谁? ”

“你是金福?还认得我是谁吗? ”我回答道。

他又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儿,惊呼道:“你是老海,想不到还能见到你! ”

我们俩双手紧紧相握,久久没有松开。“快进屋!快进屋! ”他一边拉着我进了“农家旅舍”一边吩咐伙房做午饭。眼前略显苍老的金福,要,是在路上偶然擦肩而过,我一定认不出来。

“老海,那年你一走怎么就不回程阳了呢? ”他带着遗憾地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呀!”

“现在我不是来了吗! ”我回答说,“我也是牵挂着你的。”

不一会儿菜端上来了,还有香喷喷的米酒。金福热情地举杯敬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边喝边聊。

“老海,过去你扎根在我家,每餐吃萝卜下饭,你受苦了。 ”金福说,“还得感谢你每天收工后,教我识字,让我后来能够读书看报,有了文化。”金福也在追怀往事。

这时一对中年男女走进屋来了,金福介绍,说是他的小儿子阿旺和儿媳杏花,都是刚才到大寨迎宾跳“多耶”舞和参加“百家宴”后回来的。阿旺马上过来给我敬酒,我推辞说,已经喝高了,不胜酒力,才罢了。

我问金福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年的‘四清’并没有解决我们程阳侗家生活困难的问题,直到改革开放我们的生活才越过越好。程阳成为三江县的旅游景点以后,我开了这间农家旅舍,还种了亩多茶山,购买了制茶叶的机子,每年自己加工茶叶。你知道现在三江茶叶名声在外,销售不错,程阳的许多侗家都在经营农家旅舍和生产茶叶。 ”

我问起金福的家庭情况,他说:“父亲在工作队走后不久,母亲在1985年都先后去世,妻子也在前两年去世了,大儿子和二女儿早已另外成家,现在深圳打工。我同阿旺留守根据地。”

我突然想起杜甫的诗句:“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仿佛是为我们今天的会面而写下的。富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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