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达平台|文学照亮回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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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达子
时间是个巨大而无形的筛子,多数经历和过往无憾地漏掉,也无迹可寻;而有些初心,却随着时间的逝去经久不褪,成为执念。比如,回一趟莫力达瓦。
莫力达瓦是母亲的故乡,一个孕育了她又让她饱尝苦难、一个让她离开后却没有勇气回去的地方。母亲离开人世时我尚未成年,我的心智尚不足以纾解她记忆中苦痛的那一部分,更谈不上感同身受地去安抚她。
年轻的时候,眼光向外无限发散,全是探求未知的野心。人至中年,才知检省的重要,沉淀了,回归的愿望也跟着来了。当你不再纠结向何处去的时候,想弄明白从何处来倒占据了上风。
莫力达瓦,是我的生命原乡之一。然而,它却不能说走就走,那是对她的轻慢;它也不会说来就来,她在角落审视我的虔诚。
我比母亲幸运得多:她行至中年,被生活之种种压得透不过气,愁绪无从排解,积郁成疾,无形中把痛苦的接力棒传给了我这一代,当然,也把她的民族血液和身份传给了她的子女。幸运在于,我在文字的逡巡中找到心灵的安慰与生活的勇气。文学,不仅给了我情绪的出口,也让我意外地收获了人生的另一片风景。
2015年,省作协选送我参加鲁迅文学院第21期少数民族班的学习。对我这个文学作品并不多、大部分精力用于为单位写通讯报道的人而言,这样的脱产培训机会无疑像天上掉了馅饼。但我没有想到:这才只是故事的开始。
身份证上的达斡尔族,使我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福州,不论是在银行、在邮局、在宾馆……凡是需要用到身份证证明身份的地方,总能引起相关人员的好奇,对于读书不多行路有限的人,不知道有一个人口数量在十几万的民族,这真不算什么。因此,在派出所办理户籍手续时,民警想当然地将达斡尔写成“达翰尔” ,我也懒得与她争论。
可扪心自问,除了名称,我对自己的民族又了解多少呢?
去鲁院之前,我的民族情结是蛰伏的。
直到在鲁院遇到同期参加培训的达子。报到当晚,她主动找到我,告诉我她是达斡尔族莫日登家族的,问了我母亲的姓氏,郑重地说我的母亲是鄂嫩家族的。达斡尔族不同“哈拉”之间的联姻既保证了民族血统的纯正,也避免了近亲繁衍,同时在本民族中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正如她说,达斡尔族,彼此都是亲戚。课堂上,我们聆听着鲁院老师的精彩讲座,课余,我早已把这位同族师姐视为另一位更重要的老师。她并不嫌弃我对自己民族的无知,反倒把我们民族的过去和现在,满是耐心并带着些许骄傲地向我述说。
我尚不知她还身负更多族人之托,要领我回“家” 。
于是,有了北京的两次重要相聚,从而我认识了更多的达斡尔族作家和学者:阿凤,吴刚,苏雅、苏华、苏莉三姐妹和她们悉心培养的下一代青年作家晶达。同时,通过内蒙古作协主席官布扎布和吴刚、孟大伟等人编选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达斡尔卷) 》了解到了改革开放后多姿多彩的达斡尔族文学。达斡尔族作家数量之多、创作质量之高令人叹为观止。更可喜的是,在展示达斡尔族作家的创作实力以外,这些作品多以达斡尔族聚居地区和达斡尔族的社会生活为写作题材,带有鲜明的民族符号和文化元素,也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富达注册
我已走在通向生命原乡这座宝库的甬道,能从宝库中得到什么,得靠自己的修为。
课余饭后,在鲁院温暖的单人宿舍里,窝在床上阅读本民族作家的作品,是我生命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我仿佛与自己的前世相逢,带着几分隐秘,享受相逢的喜悦。
鲁院课程结业的两年时间里,我的达斡尔族朋友们,陆续将我邀进了达斡尔族历史文化微信群和达斡尔族作家的微信群,尽管我在民族文化研究上毫无建树,也尚未书写本民族题材的作品。在这些群里,谁看到有达斡尔族学者新的研究成果、或哪位达斡尔族作家有新书问世了、有新作品发表了,都迫不及待地在群里分享,大家纷纷道贺、相互鼓励。昳岚(张华)的《雅德根》 、苏莉的《万物的样子》就是通过群内信息网购来到了我的书房。也有时候,看到群成员间就一些历史问题和写作观产生分歧,争论得不亦乐乎,不依不饶的语气让人仿佛看到屏幕后的面红耳赤——一旦这个民族“倔脾气”上来了,总让旁观者觉得可笑而无奈,可每一个个体就会构成整个民族直率、坚韧、要强的性格,这个合力就会形成强大的气场、气势。对我来说,这就是魅力、就是磁场,它深深地吸引着我。
2018年,时逢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建旗60周年。在呼伦贝尔草原最丰美的季节,美丽的莫力达瓦身着盛装,敞开博大的胸膛,迎接五湖四海的游子。
那是母亲的土地,我的生命原乡,尽管我从未去过,但我的族人没有把我当作客人,几天的微信中都是关切地询问:回不回?几时回?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牵挂、有家可回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但我还是要感谢莫旗文联和单位领导成全了我第一次原乡之旅。听说我能回莫力达瓦,莫旗朋友比我还兴奋:苏华姐说要赶紧帮我预订房间,我说,现在网络发达,自己订房很便捷,她却说,达斡尔族人从不让游子“背着房子回家” ;达子姐向我索要身材尺寸,说要给我定做一套民族服装——尽管她后来失望地告诉我,裁缝店因为赶旗庆的活不接订单了,我却心想,一颗赤子之心何须额外的包装呢。富达注册
迎接旗庆的莫力达瓦,如同一个上了马达的吸盘,分散在祖国各省区市从事各个行业的同胞回来了!清朝远赴新疆戍边的将士后代回来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莫力达瓦挥洒过青春和汗水的浙江知青回来了!改革开放后定居海外的同胞也回来了!莫旗政府所在地尼尔基镇成了欢乐的海洋,随处可见“回家”的人和“留守”的人在街上“偶遇” ,相互间热情地嘘寒问暖,但又听不出什么实际内容,无非是:“哪天来的? ”“这次能呆几天? ”“怎么那么快就走呢? ” ……能回来的、能在街上遇到的,基本都有一副让人放心的好身板,彼此上下一打量,就是你欢我乐,至于聊什么内容倒没那么重要了。
莫旗旗委、旗政府和莫旗乌兰牧骑为归来的游子和宾朋准备了精彩的文化大餐。通过歌舞史诗剧《梦唤千年》和旗庆大会,将达斡尔族文化进行了全面立体的集中呈现,让本民族观众热血沸腾、满怀自豪,也让其他兄弟民族大开眼界、刮目相看。虽说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生活节奏的加快,大轱辘车早被汽车、飞机、高铁取代,达斡尔族的传统服饰已被新潮的年轻人换成各式洋装与时尚接轨,家中老人、孩子生病也首选正规的医院诊所去治疗,而不是延请萨满做法……可我在心里暗问,为什么这些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老古董”非但没有被历史湮灭,反而鲜活了起来,不断出现在各种重要仪式上,展示在美丽的舞台上,抑或流淌在达斡尔族作家深情的回忆文章中?
正是这一次返乡经历,达斡尔族不断辗转迁徙又历经苦难的历史深深印入我的脑海,那些曾在文学作品中跳跃的民族元素纷纷包围了我:达日德(达斡尔族特有的摇篮)抚育了一代代行得正、走得直的优秀儿女,大轱辘车在苍茫天地间书写了一个又一个百折不挠的动人诗篇,放排勇士在激流险滩中奋力抗争的身姿动人心魄,柳蒿芽在春水滥觞时节破土而出,迷人的芬芳遍布嫩江两岸,鲁日格勒热情洋溢、尽情绽放达斡尔族人对生活的热爱,木库莲在夜月之下诉说着对亲人和故乡的思念……我们民族的祖先,与山为邻,围山而猎,培养了团结协作的精神;与水共处,适时而渔,气质中多了许多灵秀聪慧。难能可贵的是,在与大自然共处的漫长历史中,达斡尔族人不仅有与恶劣环境抗争的勇气和韧性,更有感恩自然、保护生态的强烈意识。
我不止一次涉足草原,而以往所见的草原,随处可见被铁丝网围栏人为分割成若干片,东家一片、西家一片,目的是让各自的牛羊不到对方的草场吃草。可是圈养的牛羊密度大了,草根下的地皮便裸露出来,加速了草原沙化的进程。同时,冰冷无情的铁丝网也阻止了蒙古国和俄罗斯境内野生动物南迁越冬的路途,一些动物的生路就此被切断。富达注册
而在莫力达瓦西哈力浅,我们驻足诺敏河畔,一望无际的绿色铺展眼前,没有一块草地因过度践踏而沙化,牧民防止马群走远的办法只是在马腿之间加了束带,减小了它们的步幅,这倒让一匹匹壮硕的骏马给人以平和安适的感觉。丰美的水草和尼尔基镇周边的玉米地一样,用丰盈的面貌回馈着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生息的人们,这里蕴藏着我的族人们“无为”中的“大为” ,没有工业的侵扰,却在享受真正的“智慧生活” 。
关于达斡尔族的来源,学界至今尚未达成共识,虽说经过检测,达斡尔族与契丹的DNA最为相似,但还没有更有力的史料佐证,遗憾的是,在历史的辗转征战中,达斡尔族没有留下自己的文字,留下来的,只是口口相传的故事,史实难免在传说中失去本来面目。几百年前及更早的历史,犹如笼罩在迷雾中的山林。探究族源、地源,既是达斡尔族的集体共识,也是现当代达斡尔族学者的一个重要课题。不可否认的历史是:达斡尔族在17世纪保卫家园、反抗沙俄的战役中异常勇猛惨烈;在18世纪,被清廷从东北调遣至新疆伊犁地区戍边,漫长跋涉的路途也异常曲折艰险。值得庆幸的是,全世界的达斡尔族人如今有一个共同的大本营——亦农亦林、亦牧亦渔,可亲可爱的莫力达瓦。
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在《看不见的大陆》中这样描写南太平洋群岛:“他们的祖先完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勇敢的旅程,而这里的人是勇敢祖先的子孙。 ”我们的莫力达瓦,我们达斡尔人,何尝不是?
我是蹒跚在文学之路上被族人“捡回来的孩子” ,对故乡无以回报,谨以此文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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