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达|眉山的“树子”

一直以为眉山是一座山。

我想当然地以为，敬亭山是“江南诗山”，眉山就该是“西南词山”。敬亭山是李白七次登临的山，李白在此留下了“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千古绝唱，它的形象代言人是李白，而眉山是苏东坡的出生地，它的形象代言人一定是苏东坡。

我还想当然地认为，每一座山都有它们的记忆，曾经来过的人、曾经发生过的事，都会被山上的石头记录，成为传说、成为诗词，成为人文的溯源和象征。

在来眉山的火车上，一对偶遇的四川夫妇看我在读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就与我聊起了眉山，从他们嘴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眉山不是山名，只是一个地名。

听到这句话时，我没来由地沮丧起来。眉山不是山，那么，那些刻录着苏东坡人文情怀的石头，我必将无从寻觅。眉山不是山，那么近千年来历代文人对东坡先生的景仰与凭吊又将在何处安放？

出了眉山火车东站，搭乘上一辆出租车，眉山，这个一直只存在于我想象中的名字，渐渐立体，渐渐与我亲近。只见整座城市干净而朗润，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洁净的光。说实话，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各类大大小小的城市，但像眉山这样清秀得让人惊喜的城市并不多见。想想也是，也只有如此秀丽婉约的城市才配得起“三苏故里”的名号。

出租车司机兴许已经习惯了外地人对眉山的赞美，笑着对我说：“我们眉山绿化搞得好，每条路上都有树子。”“树子？”“树子的说法是我们眉山本地话，就是树的意思。”富达娱乐

我轻轻地叫了两声“树子”，像是低低唤着它们亲昵的小名，感觉我一下子爱上了这些亲爱的树。

眉山的“树子”还真多，整座城市的植被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走到哪里都像是走进了公园，常常会与一些让人惊喜的树不期而遇。

傍晚，我和湖南文友申瑞瑾、河南文友阿慧一起绕着下榻的岷江东湖饭店散步。远远地，看到一排紫红色的花树，煞是好看。那是几株三角梅，长得高高大大，足有三层楼高。大朵大朵紫红色的花，开得舒展而豪放，浓烈而饱满。能够长在苏东坡的故乡，想来它们的内心也是骄傲的吧？草地上有很多紫红的花瓣，有时疏，有时密，青色配着紫红，像一条条精心织就的花带。它们安然的样子，不像是萧瑟的落花，而像是花瓣自动选择了与枝头分离，在低处存放和布置。说来奇怪，落花容易传递萧条凄美的情绪，但这几株三角梅的凋谢却是另一种缤纷的美景。落花，有如一阕回味无穷的词，是繁花盛开之后的袅袅余音。这样豁达而开朗的花树，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东坡先生的境界，处在命运的高处时，开阔向上，处在命运的低处时，处之泰然，不抱怨、不怀恨，无论身处何种人生境遇，总能活出不同的精彩，总能传递光明与温暖。富达娱乐

饭店的前面有一个湖，湖水清澈，水流低缓，安静地流淌。当地的文友告诉我们，这个湖就叫东坡湖。湖边长着各种各样的“树子”，把东坡湖装点得婉约而灵秀。

在眉山，最深情的“树子”当数东坡故居后山上的松树。苏东坡的妻子王弗二十六岁时，死在异乡。苏东坡痛失佳偶，肝肠寸断，千里迢迢将妻子的灵柩送回故土，葬在苏家祖茔，并为她种下了满山遍野的松树。如今，静静地站在松林里，似乎还能听到从远古传来的呜咽——“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说到眉山的“树子”，最值得一提的是“三苏祠”内的一棵古银杏树，眉山人自豪地称之为“眉州第一树”。说起这棵古银杏树的来历，有很多传说，游客总是愿意一厢情愿地把这棵银杏树与苏东坡兄弟相联系，相信它是东坡兄弟少年时亲手所栽，东坡兄弟曾经在树下读书弈棋。但传说毕竟是传说，经过测算，这棵树的树龄应该在六百年左右，与东坡兄弟生活的年代相距甚远。

即便不是东坡兄弟亲手所栽，长在“三苏祠”的银杏树，仍是当之无愧的“眉州第一树”。它高大粗壮，抬头仰望看不到树顶，斑驳的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每一片树叶都闪着光芒。树根遒劲有力，一层一层的复根附着在主根上，让树根不断加粗加固，辅佐着根系向泥土的更深处扎去，也支撑着树干向更辽阔的高处伸展。树干挺拔有力，巍巍然，凛凛然，屹立在“三苏祠”的大门口，让人一见就肃然起敬。东坡先生暮年终老异乡，葬在河南汝州。我却相信，他的灵魂梦牵魂绕，一定会回到他的故乡眉州，也许就是化身为这一棵银杏树，扎根在故乡的土地上，长成某种精神的象征、某种情感的寄托。富达娱乐

由此我想到常去的敬亭山，我曾经为看山上的李白独坐过很久，俯瞻过李白当年看过的山和树。敬亭山山势不高，树长得随和而平常，也许正是这些随和平常，才让走到人生暮年的李白得到无言的宽慰。

而眉山的树不一样，它们更旷达、更有力，总在传递着一种永远向上的精神力量。

要离开眉山了，我与眉山的“树子”告别，突然想起来，关于“子”字的用法，一种是作为后缀，有疼爱、宝贝、爱惜的含义，比如“孩子”“儿子”等等；一种念第三声，是一种尊敬的意思，比如“孔子”“苏子”等等。也许，眉山人把树叫成“树子”，更偏重于后一种含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