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达注册|月光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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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古城,是藏语中的月光之城。

在人们的想象中,它是按照佛经中的香巴拉理想国建成的,始建于唐,在大龟山顶设立的寨堡,叫作“独克宗”。这个包含了两层意思,一为“建在石头上的城堡”,另为“月光城”。曾经,滇藏茶马古道正是从寨堡穿行。

古道自云南普洱经大理、丽江、中甸——香格里拉、德钦、察隅、左贡、拉萨、亚东、日喀则、柏林山口,分别到缅甸、尼泊尔、印度。要抵达那些遥远的地方,沿途需经过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拉萨河、雅鲁藏布江,要连人带马翻越5座5000米以上的雪山,一个来回往往要一年多的时光。独克宗古城,这座温柔的月光之城,成为茶马古道上的重镇,令人最感惬意的酒和茶,在城中的酒店茶楼里香喷喷地等候着马帮的到来。

古城的石板路如今已残缺,起伏不平,千年岁月留下的马蹄印像一个个深埋的酒盅。只能依稀感到赶马的汉子从此走过,一路挥酒唱来的长歌谣,还藏在那漫漫长路上的石缝里。

人们说,到了这里,石板街上的马蹄子是放松的,人的脚也是放松的,赶马的汉子住进藏人温暖的木板房里,把马拴好,放下草料,然后自去用铜勺盛满一碗喷香热乎的酥油茶,大口饮下,一股暖流就会热了全身。

到过古城的人会留下心醉的记忆,将那里的故事到处传说,没到过古城的则生出无穷向往。人们心目中的香格里拉及独克宗古城,一个隐藏在雪山中的神秘王国。这里的人们向往富足和喜悦,向往遵循智慧而生活。

它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追寻而来。如今,在这高原小城的幽静之处,又有一些新来的外地文人墨客。

有一天夜晚,单增曲措带我去看上海诗人默默的书院,月色如洗,从大街转入一条七弯八拐的小街,走着走着,赫然一座木楼。默默站在大门前,说这幢房子和院子过去是一个老土司的,他买下的时候已经破败不堪,之后进行了大的翻修。

在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厅堂里立着一个大火炉,正是初冬时节,香格里拉已经可以穿大衣了,但这屋里温暖如春。火炉上架着一口铜锅,咕嘟咕嘟煮着牛肉,锅边歪着一把铜勺,黄黄的闪着亮光,诱惑着人的食欲。

我操起那把铜勺,那是藏族人常用的家什,拿在手上,想象舀起滚烫的奶茶,倾斜出一道又浓又香的白色瀑布,也就醉了。

厅堂四周却是一派斯文,高高的书架顶到了天花板,书架上摆放得满满当当,一本本新诗,也有旧体,还有从野地里采来的一束束鲜花。默默说:“我请你们上来,请你们看看我的摄影。”他手一指,却见四周的木板墙上全挂着摄影图片,似乎正在做一个展览,却听他说是常年都挂着的。这些由他亲手拍摄的图片十分奇特,看起来光怪陆离,不是实景,也不是人物,只是一些变形的线条,色彩瑰丽而又含混,构图更是离奇,有的像烟火,有的像激光,缠绕或放射,不明白他是从哪儿拍摄到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采用了特殊的曝光处理,用一种颠覆性的冲洗所取得的效果。他给每一幅图片都配了自己的诗,“我想化作一颗无名的星,静静躺在夜空的银河里”,或是“都市繁华却唯我孤寂,是错过,是过错,无需多言看破”什么的,三言两语,深有意趣。富达平台登录

除了得意于他的作品,默默更得意自己对香格里拉安身之处的选择。他和一些朋友在这里找到了新的朋友。而藏族诗人单增曲措及当地的写作者对外来的文人抱以由衷的热诚,为他们的生活增砖添瓦,尽地主之谊。他们在一起畅谈文学,品尝云南美食,总有一些全国各地的著名作家、诗人隔三差五来探访,他们相逢便成了朋友,一起营造出香格里拉开放活跃的文学氛围。我最初听说单增曲措的名字,便是广东诗人杨克告诉我的。

香格里拉有一块吸引全国各地的文学气场,当地也有很多不同民族的作家和诗人。当地傈僳族诗人李贵明2012年以诗集《我的滇西》获得了全国第十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在香格里拉一时引起轰动,那是迪庆州文学艺术创作迄今为止获得的最高奖项。李贵明是一个铜矿的职工,多年驻在乡下,他的诗却超越了自我,成为傈僳人的精神符号。

抱住一匹白马的呼吸,

闭上眼睛,

倾听无数棵青草从耳边跑过

……

或是:

火塘边缘,

端坐着九位祖先的灵魂

这些陌生和熟悉的手掌

抚摸我睡梦中的脸庞

或是:

在某个黄昏,

妻子展开修长洁白的手掌抚摸她碧波荡漾的麦田

田野上空笼罩着槐花淡淡的香……

诗歌,能进入一个人的心灵,由此认识李贵明似乎已经很久。但现实中,与他的交流却没有读他的诗多,好比对另一些诗人一样,常常是从他们的诗歌里得知他们的人生。

我第三次去到香格里拉时,正逢当地几十位作家诗人聚集笔会,李贵明刚获奖不久,大家都跟着喜气洋洋。那段时间天气不太好,雨下个不停,跟从昆明来的余坚几人早餐时,人说头天夜里李贵明喝得有点高了,与几个诗友一番争执,差点打了起来,早饭也没见他们吃。到了正式开会的时候,才见李贵明匆匆赶来,脸上挂着稍带羞涩的笑。他跟我打招呼,我没问他喝酒的事,年轻人,又是诗人,有时候难免冲动,但见他们几人又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就知道酒已醒了。

心里有些暗暗的羡慕,这些生活在香格里拉的人们,天高云淡,自由自在。

但后来坐车在香格里拉街头走了一圈,居然有些拥堵,回想当年的空旷和安静,已今非昔比。问司机,拥堵从何时开始的?司机神色一时肃然,说到2014年独克宗古城的熊熊大火,那年有一家客栈的女老板晚上喝了大酒,身旁的取暖器引发了火灾,消防队虽然很快就赶了过来,但取水却遇到困难。一时间,古城干柴一般的木板楼迅速升起烈焰,又连成一片,几个小时后纷纷化作灰烬。据事后统计,这场火灾共烧掉300多座房屋,损失近一个亿。古城里那些开小店铺的商人损失十分惨重,有的十几年前就来此经营,几乎费尽半生心血,但被这场大火统统烧掉。富达平台登录

香格里拉独克宗古城经历了火的洗礼,很快,新的城市开发开始加速,街道延伸,面积扩大。近郊农民的土地被征用,得到拆迁款的农户,每家都几乎买下了两三“张”车。云南人喜爱用“张”为单位,将一“辆”车称为一“张”车。那司机说,他家就有一张轿车、一张小货车,还有一张面包车,可以拉游客、载货、做点小生意。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这一张张车,行驶在新修或正改建的马路上,时快时慢,就像一条条长龙,盘绕在这高原的小城里。

所幸的是,抬头就能看见蓝天。于是,我不再坐车,免得给小城添堵。沿街走去,高原的阳光热烈地照在身上,一会儿就开始冒汗了,虽然并非夏季。

顺脚走进一家菜市场,里面的东西丰富到让人惊叹。迎面就见到一排排风干腊肉,像一堵堵赭红的岩石。水灵灵的青菜、水果和不同做法的奶制品堆成了小山,还有火盆、铜锅、小木桌等各种杂货。穿着藏袍的妇女们在摊位之间穿梭往来,人们的服装汉藏混杂,中年以上的爱穿袍子,年轻人的穿戴则跟大城市没什么区别,常见打扮时尚的女子披肩发,穿着改良过的长裙,既有藏装的风格也有时装的味道。她们用藏语大声地相互应答,买和卖,不时响起嘹亮的呼叫和愉快的笑声,市场里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带着奶香和牛羊肉膻味混合的气流。

我一眼看见杂货摊上的铜勺,亮铮铮的,还有镂花的铜火盆,都让人好生喜欢。茶马古道的情景仿佛一下子闪动在眼前,那赶马的汉子舀起一勺烈酒,或是鲜香的奶茶,仰脖吞下,即刻跺脚上路。而那铜火盆里的余温尚存,它将我带回长江三峡,大江边上的人家也都用这种火盆,童年的冬季围在火盆边,那团火的温暖伴随至今。只是那火盆是铁的,也没有眼前这些精美的花纹,带着禅意的花纹。

我买下了一个铜火盆,一把铜勺。细看着那些令人深思的花纹,不由意识到,虽然那古城曾经的房屋已经在烈火中消失,但千年的火盆还在,铜勺还在,那夜空中的月亮还在,独克宗月光城就仍然屹立着,香格里拉伴随着古老和新生,伴随着诗歌与爱情,有声有色地变化着。富达平台登录

(作者系著名作家、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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